铸舰策-《明末隐龙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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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成都城外,岷江蜿蜒流淌,江畔新辟的船坞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,灯火彻夜未熄,将江面映得一片通明,俨然一座在暗夜中沸腾的钢铁丛林。与泉州港那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截然不同,这里的空气被多种浓烈气味填满 —— 松木的清香里混着桐油的厚重,焦炭燃烧的呛人味道缠绕着熔融金属散发的灼热气息,还有数千工匠、役夫身上汗水浸透衣衫后蒸腾的咸涩,种种气味交织在一起,浓烈得仿佛能攥出实感,彰显着这片土地上正在进行的宏大工程 。

    数千名工匠、役夫如同不知疲倦的工蚁,在巨大的船架、堆积如山的木料和铁料之间穿梭往来。他们中有皮肤黝黑、双手布满老茧的老匠人,也有眼神明亮、充满干劲的年轻学徒;有赤着上身、肌肉虬结的壮丁,也有背着工具箱、脚步匆匆的技工。号子声此起彼伏,粗犷而有力,仿佛要将天地都震醒;锤击声密集如雨,“叮叮当当” 地落在铁板、木料上,迸发出四溅的火花;锯木声尖锐刺耳,锯齿划过粗壮的原木,木屑纷飞;拉风箱的呼啸声更是连绵不绝,鼓风的皮囊在工匠的推拉下不断膨胀、收缩,将火焰喂得愈发旺盛。这些声音汇聚成一股震耳欲聋的声浪,沿着江面扩散开去,仿佛连脚下的大地都在随之震颤 。

    叶梦珠站在一处临时搭建的高台上,高台由厚重的木板搭建而成,边缘围着简单的木栏。她原本素净的脸上沾着几道乌黑的油污,想来是在查看器械、指点工匠时不小心蹭上的,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,显然是多日未曾好好休息,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,如同暗夜中燃烧的火焰,紧紧盯着下方船台上初具雏形的舰体龙骨。那龙骨异常粗壮,并非传统的全木结构,而是采用了大胆创新的 “铁骨木身” 之法 —— 先以百炼精铁锻造成坚固的主框架,铁料经过反复锤打、淬火,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,再在铁架外侧覆上一层厚实的抗冲击硬木,木材经过特殊的浸油、晾晒处理,质地坚硬如铁。这种结构能极大增强船体的整体强度,足以承受更重型火炮发射时产生的巨大后坐力,也能抵御恶劣海况下巨浪的猛烈冲击 。

    “监造!三号肋位铆接完成,请您验看!” 下方传来一名工匠嘶哑的喊声,那工匠穿着沾满油污的短打,双手握着一把沉重的铁锤,仰头望着高台上的叶梦珠,脸上带着几分疲惫,却又满是期待。

    叶梦珠闻言,目光立刻投向三号肋位。她拿起身旁的铁皮喇叭,这喇叭由薄薄的铁皮卷制而成,边缘有些粗糙,她对着喇叭沉声说道:“水密隔舱的板材浸油不够时辰,必须返工!我们要的是泡不烂、冲不散的铁木,不是遇水就胀、一撞就碎的烂柴!” 她的声音透过铁皮喇叭传出,清晰而冷冽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话音刚落,她便快步走下高台,裙摆掠过沾满木屑和铁屑的地面,留下几道浅浅的痕迹,她却毫不在意,径直朝着水密隔舱的施工区域走去,脚步沉稳而坚定 。

    林宇的要求近乎苛刻:更快的航速、更坚固的船体、更强大的火力。要在未来与荷兰夹板舰的交锋中与之抗衡,甚至占据绝对优势,每一项指标都容不得半点妥协。而时间,恰恰是他们最缺乏的东西。荷兰人的舰队在东南沿海虎视眈眈,郑氏水师的动向也愈发可疑,留给他们造舰备战的时间,每一天都弥足珍贵 。

    船坞一角,一场激烈的争论声几乎要压过周围嘈杂的工噪。头发花白、身形瘦削却精神矍铄的老船匠周师傅,手臂粗壮得如同老树根,皮肤因常年暴晒而呈古铜色,此刻他脸红脖子粗地挥舞着一卷泛黄的图纸,图纸上画着传统的船舶设计图,线条流畅却带着几分陈旧。“不行!绝对不行!” 周师傅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,“龙骨入水,首在平稳!这…… 这‘飞剪式’船首,削得如此尖利,像把刀子劈水,快是快了,可遇上台风大浪,船身重心不稳,极易倾覆!老祖宗几百年传下来的方首圆底才是最稳妥的!多少年来,靠着这船型,我们的船队才能在惊涛骇浪中平安往返,岂能说改就改!”

    他对面,几个年轻些的匠徒据理力争。这些年轻人大多二十出头,穿着整洁的短衫,眼神中透着对新知识的渴望,他们都受过叶梦珠关于基础几何和力学的教导,对新船型有着自己的理解。“周老,叶监造已经算过了,” 其中一个名叫阿力的年轻匠徒上前一步,指着旁边一块木板上画着的船型草图,“这飞剪式船首能破开大浪,减少航行时的水阻,航速能提升三成不止!而且只要压舱配重得当,在船底加装稳定鳍,稳定性完全足够!我们不能总抱着老祖宗的东西不放,时代变了,造船的法子也得跟着变啊!”

    “算?拿笔头子在纸上算算,就能算得过老天爷的脾气?” 周师傅气得几乎要跳脚,他猛地将图纸往地上一摔,“海上的风浪有多可怕,你们这些毛头小子哪里懂!当年我跟着船队出海,遇上一次风暴,方首圆底的船都晃得像筛子,要是换成这尖脑袋的船,早就翻进海里喂鱼了!”

    叶梦珠闻声走来,她没有直接评判双方的对错,而是弯腰捡起地上的图纸,轻轻拍掉上面的灰尘,然后拿起一支炭笔,在一块平整的木板上迅速勾勒出两种船型的线条。她的笔触流畅而精准,很快,传统方首圆底船和飞剪式船首船的轮廓便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,她还在关键部位标上了受力点和水流方向的箭头。“周师傅,您先消消气,” 她的语气保持着对老匠人的尊敬,眼神却透着不容辩驳的理性,“您看,传统船首遇到大浪时,水流会直接正面冲击船身,水阻扑面而来,船体需要耗费很大力气才能上扬,不仅航速慢,长时间下来,船身结构也容易受损。而飞剪首,” 她手中的炭笔沿着飞剪船首的线条一划,“能像一把锋利的刀,切开浪峰,水流会顺着船首的弧度向两侧分流,船体起伏更平缓,长远看,不仅能节省动力、提升航速,更能保护船体结构,也更能保住船上所有人的性命。我们不是在违背天道,而是在更精微的层面上顺应水流之力,利用自然规律为我们服务啊 。”

    周师傅瞪着木板上那简洁却极具说服力的线条,又看了看叶梦珠坚定的眼神,张了张嘴,想要反驳,却发现不知该从何说起。他从事造船行业几十年,对船舶的特性有着本能的感知,叶梦珠画的线条和分析的道理,隐隐契合了他多年来在海上的一些模糊感受。最终,他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,咕哝着:“…… 道理是这么个道理,可这心里,总是不踏实…… 毕竟,这是从未有人试过的船型啊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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